
2017年,陕西榆林,一位待产孕妇从医院五楼一跃而下,带着未出世的孩子,永远离开了世界, 她的绝望,是对产痛无人理解的无声控诉。
“忍一忍就过去了”——这句看似安慰的话语,实则折射出千百年来女性在生育中被迫的沉默。
当现代医学已赋予我们选择的权利,我们是否有勇气说出:让生育更安全、更舒适,是对生命最基本的尊重,也是文明进步的体现。
带着这样的思考,我们专访了花生医疗·北京五洲妇儿医院妇产科主任吴美艳。从医40余年,她见证并推动了中国分娩镇痛的普及。我们希望通过她的专业解读,推开成见之山,走进“无痛分娩”的真实世界。
01先搞懂:分娩到底有多痛
Q1:我们人类进化至今,分娩疼痛始终存在。生产过程中为什么始终伴随疼痛?通常说的三个产程,其疼痛又分别来自哪些因素?
吴美艳主任:首先,从进化角度看,疼痛本身是人类一种重要的自我保护机制。如果失去了痛觉,我们就无法感知危险,容易造成损伤。分娩过程中的疼痛,在某种程度上也是这样一种保护性的信号。
具体来说,一个足月新生儿平均体重约3公斤,尤其对于初产妇,产道更为紧致,需要经历一个显著的扩张过程,才能让胎儿通过。这个过程中,组织承受的压力和牵拉,以及子宫收缩提供的原动力,共同构成了分娩疼痛的基础。
我们按产程细分,疼痛来源主要可归结为三个方面:
第一产程疼痛源于宫缩与宫颈扩张。这个阶段从规律宫缩开始,至宫口开全为止。这时胎儿位置尚高,对盆底压迫不明显。疼痛主要来自子宫的规律性收缩和宫颈的被动牵拉扩张。当子宫肌纤维收缩时,会压迫其间交织的血管与神经,导致组织暂时缺血并引发疼痛。因此,第一产程的疼痛是周期性的、源自腹部的闷痛或绞痛。
第二产程疼痛转为盆底压迫与下坠感。当宫口开全,胎儿头部下降至盆底,便进入第二产程。此时宫缩更频繁、更强力,疼痛性质发生转变。主要是胎头对盆底肌肉、结缔组织与神经的强烈压迫,产生一种明显的憋胀感和下坠感,类似强烈的便意。同时,产道和会阴体为适应胎儿娩出而持续扩张,带来撕裂样的牵拉感。
第三产程集中于宫缩与伤口处理。此阶段主要为胎盘剥离与娩出。疼痛来源包括:一是子宫继续收缩以促进胎盘及胎膜娩出,会引发宫缩痛;二是若分娩过程中出现会阴撕裂或进行了侧切,后续的伤口缝合也会带来明确而集中的疼痛。
Q2:大家最常听到的说法是,分娩疼痛是10级剧痛。从专业角度看,这种说法准确吗?
吴美艳主任:疼痛本质上是一种主观感受,看不见也摸不着,并且存在显著的个体差异。因此,要准确评估疼痛程度,需要结合主观与客观两个方面。
在国际上,目前通用的是数字评分法,将人类能感受到的疼痛从轻微到剧烈划分为0到10级,这就像上台阶一样,为描述主观感受提供了一个相对标准化的工具。
在这个分级体系中:
0级代表无痛;
1-3级属于轻度疼痛,其特点是不影响睡眠。例如皮肤有小伤口,会感到疼痛,但困了依然能睡着;
4-6级为中度疼痛,已经开始影响睡眠,但通过用药等方法尚能控制,基本可以忍受。
7-10级则属于重度疼痛。
分娩痛,正是属于7-10级这个重度疼痛范畴。 它的标志是疼痛已经严重影响生理功能,导致无法入睡。在待产过程中,产妇可能在宫缩间歇因极度疲劳而短暂入睡,但强烈的宫缩一来,会立刻被痛醒。从这个标准看,分娩痛与严重烧伤、骨折等公认的剧痛处于同一级别,是人类所能体验的疼痛中程度最高的之一。
除了患者的主观描述,我们也会参考一些客观指标进行辅助评估。例如:
表情与动作:如疼痛时表情痛苦、蜷缩身体、辗转反侧甚至床上打滚。
生命体征:剧烈疼痛会导致心率加快、呼吸急促等生理反应。
这些客观指标在对沟通能力有限的儿童或老人进行评估时尤为重要。但在产妇的临床实践中,我们主要依靠主观评估。具体方法是与产妇充分交流,向她解释清楚0-10级的疼痛代表什么,由她根据自己的切身感受来判断和选择对应的数字。
一位智力正常的成年人,在理解分级原则后,是能够做出相对准确的判断的。
我们会通过问答或请她填写评分表的方式,持续追踪她的疼痛变化,例如从“还能忍受”到“无法忍受、辗转反侧”,从而精准掌握其疼痛程度,并据此给予恰当的医疗支持。
Q3:在您的临床经历中,是否经常有产妇向您诉苦,说“疼得不行了”?
吴美艳主任:这样的情况太多了。
在我国,分娩镇痛技术应用得比较好,大概是近十年左右的事。我记得大概是从2010年前后开始,国家层面开始重视,这项技术才逐步推广开来。在这之前,尤其是在二十年以前,产房里此起彼伏的疼痛叫喊声是常态。毫不夸张地说,那时在一楼生孩子,在六楼都能听见声音。
我亲身经历的一个案例让我印象极为深刻。那大概是我工作十年左右的时候,我亲眼目睹一位产妇从产程刚开始就感到剧烈疼痛。随着产程推进,她从一开始还能清晰表达“疼得受不了”,到因疼痛在床上辗转反侧、根本无法躺卧,需要不断变换姿势——或蹲或跪——来试图缓解。
然而,到了第二产程,剧烈的疼痛最终导致了她的意识混乱。她的眼神发直,语言和思维都变得紊乱,已经完全无法配合分娩。这在医学上可以看作是由急性剧痛诱发的一种短暂的精神障碍。这个案例让我深切地认识到,对于部分“痛阈”较低的产妇而言,分娩疼痛不仅是难以忍受的,甚至可能带来严重的不良后果。
当然,疼痛的耐受度存在显著的个体差异,这与个人的意志力、遗传因素等都有关。
在过去没有现代镇痛技术的漫长岁月里,人类也确实这样繁衍了下来。但如今医疗条件进步了,我们拥有了有效缓解产痛的技术,这无疑是给予现代女性的一项非常重要的保护措施,能让她们避免不必要的痛苦与风险。
Q4:有研究表明,分娩中的极端疼痛可能引发产后PTSD等心理问题,您如何看待这一现象?例如2017年陕西榆林的产妇跳楼事件。
吴美艳主任:是的,严重的产痛与产后心理问题,包括产后抑郁等,确实存在关联。
像榆林那个悲剧,产妇选择跳楼,其背后很可能就有因极度疼痛导致精神恍惚的因素。即便一位产妇最终顺利生下了孩子,但那种剧烈的、未被缓解的疼痛所留下的创伤性记忆,会深深烙印在她的脑海里,挥之不去。这种负面记忆不仅可能影响她与孩子最初的情感联结(母婴关系),也可能阻碍她产后的身心恢复。
事实上,许多产后抑郁的案例都与不理想的分娩体验高度相关。这种影响甚至是贯穿性的:很多女性在孕早期就开始焦虑,对“生孩子特别疼”这件事感到恐惧和无法接受;
如果分娩时的实际体验又非常糟糕,那么这些负面情绪累积下来,就很可能成为导致产后抑郁的重要原因之一。这一点在学界是比较公认的。
正因如此,近十多年来国家大力推广无痛分娩技术,意义非常重大。
它不仅仅是缓解了一时的疼痛,更重要的是,它赋予了产妇更多的选择权与掌控感,让她们能够在一个更安全、更舒适的状态下迎接新生命,这本身就是对母亲心理健康的一种重要保护。
02破误区:关于无痛分娩的真相
Q5:无痛分娩能够真正做到完全的无痛吗?还是说它更像是一种对疼痛的可控管理?
吴美艳主任:更准确地说,我们目前的技术实现的是一种 “减痛” ,而非绝对的、完全无痛。这主要是基于两方面的核心考量:
首先,是母婴安全。从纯粹的麻醉技术上讲,让腹部以下区域完全失去知觉是完全可以做到的,就像我们在外科手术中做的那样。但在分娩中,我们使用的药物剂量必须首先确保对产妇和胎儿的安全。
其次,是保障产程顺利推进的需要。分娩的原动力来自于子宫的规律性收缩,如果为了追求完全无痛而将感觉神经彻底阻断,很可能也会抑制必要的宫缩力,导致产程停滞。此外,在第二产程,产妇需要保持一定的感觉,以便主动配合宫缩运用腹压和盆底肌的力量,共同将宝宝“推”出来。这是一个需要多组肌群协同的精细过程,如果肌肉完全松弛,分娩将无法顺利进行。
因此,无痛分娩的目标,是将原本难以忍受的重度疼痛(例如8-10级)显著降低到轻中度的水平(3-4级)。在这个程度上,产妇仍能感知到宫缩的存在和分娩的进程,但疼痛已转变为一种可以接受的、甚至轻微的感觉。
它消除了疼痛带来的生理与心理创伤,让产妇能够在清醒、舒适且能主动配合的状态下,有尊严地迎接新生命。所以,它是一项非常成功的“减痛”技术,为母亲们提供了一个更具人性化的分娩选择。
Q6:除了最核心的减痛效果,无痛分娩还有哪些不容忽视的优势?
吴美艳主任:减痛本身带来的是一系列积极的连锁反应,它的优势是多方面的。
首先,是对产妇身心状态的根本改善。
当剧烈的疼痛被有效缓解后,产妇的焦虑和恐惧感会显著降低。随之而来的是体内肾上腺素等压力激素的分泌减少,身体从高度的应激状态转为放松。这带来了两个直接好处:
第一,在宫缩间歇期,产妇能够得到宝贵的休息,甚至安然入睡,为接下来的分娩积攒体力;第二,她能够保持清醒与理智,清晰地理解并主动配合医生和护士的指令。否则,在剧痛和焦虑的冲击下,任何指导她都难以听进去。
其次,是提升了整体的分娩体验与母婴安全。
一个舒适、有尊严的分娩过程,能极大减少母亲的心理创伤,这直接关联到产后抑郁发生率的降低。同时,从胎儿安全角度看,产妇因疼痛导致的过度换气会影响体内的酸碱平衡,这可能对宫内的胎儿造成不良影响。而无痛分娩通过稳定母亲的身体状态,有助于维持宫内环境的稳定,从而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母婴的并发症风险。
因此,无痛分娩不仅仅是一项减痛技术,它更是一项能够改善分娩结局、保障母婴安全、提升产妇整体幸福感的重要医疗措施。
Q7:在分娩过程中,什么时候是申请无痛分娩的最佳时机?
吴美艳主任:申请无痛分娩的时机,主要取决于两个核心条件的达成:一是产妇自身的主观感受,二是医生专业的客观评估。
从产妇的角度来说,时机非常简单——当你感觉疼痛已经无法忍受,自己确实需要帮助时,就可以提出申请。 疼痛是主观感受,这个决定权很大程度上在产妇自己手中。
而从医生的角度,我们需要进行一个关键的医学判断:确认产妇是否进入了真正的临产状态。 这是因为在孕晚期,很多孕妇会经历“假临产”,即宫缩不规律,可能疼一段时间后又自行缓解。如果过早进行椎管内麻醉,而产程并未真正发动,则会不必要地增加感染等风险。
因此,标准的流程是:医生会通过检查宫颈容受程度、宫口扩张情况以及宫缩强度等客观指标,确认您已进入产程。一旦这个医学前提成立,而您也自觉有镇痛需求,就是实施无痛分娩的良好时机。简而言之,“医生判断已临产,产妇自觉需镇痛”,两者兼备,即可进行。
03:谈选择:疼痛是母爱的必修课?
Q8:分娩疼痛能重塑家庭关系吗?不经历剧痛,母爱会打折吗?
吴美艳主任:这是一个非常深刻的问题。首先,我们观察到的情况是,共同经历分娩这个过程,确实对增进家庭情感有积极作用。
女性的成长,其实远早于分娩的阵痛。“为母则刚”的品质,从怀孕之初就开始萌芽并贯穿始终。当女性感知到体内孕育着新生命时,那种保护孩子的本能便被唤醒了。
整个孕期,无论是应对强烈的孕吐,还是承受各种身体不适,她们都在为孩子的健康坚持着。这份长达十个月的付出与坚守,本身就是母性力量最真实的体现,其伟大远不止于分娩那一刻。
对于丈夫而言,见证本身就是一种深刻的教育。我们鼓励丈夫陪产,正是因为亲眼目睹妻子从孕期到分娩的整个艰辛历程,能让他最直观地体会到妻子所付出的巨大努力与牺牲。这种深刻的共情,无疑会强化他对家庭的责任感与对妻子的疼惜。
然而,我们必须清晰地认识到:构建牢固家庭纽带的,是“共同的经历”与“深刻的共情”,而未必是“极致的疼痛”本身。
从医学角度看,疼痛确实有其生理意义 - 它提醒医护人员关注产程进展,也让产妇感知分娩进程。我们实施分娩镇痛的目标,并非完全消除所有感觉,而是将剧烈的疼痛降至可忍受的范围。这既保留了必要的宫缩感和分娩体验,又避免了过度疼痛带来的身心创伤。
所以,选择无痛分娩是否会影响母爱,我的回答是:绝对不会。母爱是一种深沉、持久且复杂的情感,它建立在十月怀胎的血脉相连、分娩时刻的共同奋战以及日后漫长养育过程的点滴付出之上,而绝非由某一段疼痛的强度来定义或衡量。
Q9:对于因各种原因无法进行分娩镇痛的产妇,临床上还有哪些非药物的支持方式可以帮助她们?
吴美艳主任:对于这部分产妇,我们同样拥有一套成熟、多元的非药物支持体系,其核心在于通过生理与心理的双重干预来缓解疼痛、提升分娩体验。
1. 专业的导乐陪伴:持续的心理慰藉与专业指导
我们的导乐通常由经验丰富的助产士或有过分娩经历的女性担任。她们不仅深刻理解分娩疼痛,更精通整个产程。其作用远不止是陪伴:她们会在疼痛来袭时指导您如何应对,通过按摩、交谈等方式分散您的注意力,并能预见性地与您沟通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情况。这种持续的专业支持与情感联结,能极大地缓解产妇的孤独与恐惧。
2. 自由体位与产程运动:利用重力与运动促进分娩
我们鼓励并指导产妇采用自由体位,而不是被动地躺在床上。您可以下床走动、使用分娩球、甚至在我们的辅助下进行一些温和的“产房舞蹈”(主要是骨盆摇晃动作)。这些活动有助于利用重力,促使胎儿以最佳姿势入盆和下降,就像“摇晃瓶子让东西更好装入”一样。改变姿势本身就能调整胎儿对疼痛敏感区域的压迫,从而有效缓解不适。
3. 水中待产/分娩:水的温热疗愈
如果条件允许,水中待产或水中分娩是极佳的选择。温水的包裹能显著促进肌肉放松、舒缓紧张情绪,水的浮力也能帮助您更自由地变换体位。这对于缓解产痛、加速产程进展有着明确的积极作用。
总而言之, 这些非药物支持方法的共同精髓在于:通过创造安全、支持性的环境,帮助产妇找回对身体的控制感,从而将被动忍受转化为主动参与。
在产妇临产前,我们的临床团队会为她评估情况,共同制定这样一份个性化的全方位分娩支持策略。
04:聊现实:无痛分娩的普及之困
Q10:我们国家的分娩镇痛率目前还不算太高,从客观层面看,主要受哪些因素制约?
吴美艳主任:当前制约我国无痛分娩普及最核心的客观因素,是医疗人力资源,特别是麻醉医生资源的相对不足。
我国是人口大国,要让所有孕产妇都能享受到分娩镇痛,需要极其庞大的配套人力资源,包括足够的麻醉医生和监护人员。在许多偏远或落后地区,人均麻醉医生数量远未达到这一要求。
即便在医疗资源相对集中的大型医院,麻醉医生也常常分身乏术。他们需要优先保障各类手术的麻醉,尤其是急救和大型手术,这些是关乎生命的“必选项”。相比之下,分娩镇痛在排班上往往被视为“非紧急”项目。当人力紧张时,产科那句“需要打无痛”的呼叫,就可能因为“手术台上离不开人”而不得不被延后或取消。
此外,实施镇痛后还需要持续的监护与管理,这同样需要人力投入。因此,过去十年间,尽管技术成熟,但分娩镇痛的推广一度进展缓慢。
认识到这一问题后,国家近年开始大力推动“麻醉医生进产房”这一模式改革。其核心是从制度上保障产房的麻醉人力配备,将麻醉医生编制直接设在产房,让他们专职负责产妇的镇痛与危重症抢救配合。这样一来,产房随时有麻醉医生在岗,从根本上解决了“没人来打”的困境,这也是近几年分娩镇痛得以快速推广的关键。
所以,总结来说,技术设备已不是障碍,首要的制约因素是人力,而破解之道也在于人力资源的科学规划与制度性保障。
Q11:除了客观资源限制,在主观认知层面,哪些顾虑影响了分娩镇痛的普及?例如,是否常遇到来自长辈陈旧经验的干预?
吴美艳主任:确实如此。尤其在推广初期,我们遇到的主观顾虑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:一是担心对胎儿有影响,二是担心对产妇本人造成损伤。
很多家属和产妇会直观地认为:“打了麻药,会不会把宝宝也‘麻’醉了?” 同时,他们也忧虑在腰椎部位穿刺,会导致“产后腰痛”。
从医学角度客观地说,椎管内镇痛作为一种成熟的区域麻醉技术,其安全性是经过充分验证的。 当然,它像所有医疗操作一样,有其严格的适应症和禁忌症,并非零风险。麻醉医生在操作前会进行专业评估,例如,有严重出血倾向、脊柱严重畸形或做过特定腰椎手术、或伴有某些神经系统疾病的产妇,可能就不适合实施。但这部分人群毕竟是少数,绝大多数健康的产妇都是适用的。
针对大家最核心的顾虑,我们可以从科学层面给出明确的解答:
对胎儿的影响:椎管内麻醉属于局部用药,药物很少进入母体血液循环,能通过胎盘到达胎儿的剂量更是微乎其微。其用药剂量仅为剖宫产麻醉的十分之一左右。既然大家能接受剖宫产麻醉,那么对于剂量小得多的分娩镇痛,就更不必过度担忧了。
对产程的影响:镇痛技术确实可能使产程有轻度延长,但这完全在产科医生和助产士的可控及可管理范围内。例如,我们可以通过使用催产素来维持有效的宫缩力。整个过程中,母婴的安全状况都处于严密的监护之下,这种轻微的时长变化已被证实处于安全且可接受的范围内。
因此,总结来说,对于绝大多数健康的孕产妇,分娩镇痛是一项利远大于弊的成熟技术。我们需要用科学的沟通,驱散因不了解而产生的恐惧,让更多女性能够自主、安心地选择这项权利。
Q12:我们国家的剖宫产率曾一度达到45%,远高于世卫组织建议的10%-15%。在您的临床工作中,有多少无医学指征的剖宫产,是源于产妇对分娩疼痛的恐惧?
吴美艳主任:这种情况比较常见。在所谓的社会因素剖宫产中,有相当一部分产妇是出于对产痛的恐惧。
这种恐惧主要源于两点:
一是对漫长产程中持续性疼痛的无法忍受;二是对分娩结局不确定性的焦虑——担心经历长时间疼痛后,最终仍可能转为剖宫产。
可以说,疼痛是驱动她们选择剖宫产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。
不过,随着近十多年来分娩镇痛技术的推广,这一情况正在发生变化。当产妇因怕疼而要求剖宫产时,我们有了非常有力的应对方案——可以明确告知她们:“我们现在有成熟的分娩镇痛技术。” 同时,从孕妇学校开始,我们就进行系统的分娩教育,宣导自然分娩对母婴的益处。
通过这种“技术保障”与“知识科普”的双重努力,单纯因恐惧疼痛而要求剖宫产的比率,确实呈现出下降趋势。
当然,我们也注意到新的社会因素在出现。与现代家庭对剖宫产安全性的认知变化有关。过去,长辈普遍认为剖宫产“伤元气”,难以接受;而现在,由于麻醉和手术技术非常成熟安全,大家看到身边很多人剖宫产后都恢复良好,接受度便大大提高。因此,现在一些产妇可能会从担心盆底损伤等其他角度考虑而选择剖宫产。
但就“疼痛”这一核心顾虑而言,通过现代的医疗技术和充分的沟通宣教,我们医生已经能够为多数产妇提供解决方案,有效地消除她们的恐惧。
05:展未来:AI时代的理想分娩图景
Q13:在分娩过程中,除了医学指标的监测,哪些人性化的考量同样至关重要?
吴美艳主任:在分娩过程中,除了医学指标的监测,人性化关怀同样至关重要。这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:
①充分沟通与知情同意
我们会与产妇保持充分沟通,详细解释产程进展、疼痛规律及可能持续的时间,让她对整个过程有清晰的预期。同时,我们会详细介绍药物镇痛和非药物镇痛的各种方法,让产妇可以根据自身感受分阶段选择——可以先尝试非药物方式,如果在某个环节无法忍受,再选择药物镇痛。
②心理支持与情感陪伴
心理支持在分娩过程中至关重要。我们鼓励丈夫全程陪伴,提供情感支持;助产士会持续陪伴指导;产科和儿科医生也会及时沟通母婴情况。这种全方位的支持体系能让产妇感到安心,知道自己的产程进展顺利,这对缓解焦虑非常有效。
③助产士门诊的提前介入
我们在妊娠晚期就开设助产士门诊,让产妇在分娩前就与助产士建立联系。通过提前沟通分娩期望、解答顾虑,并结合产妇的具体情况(如胎儿大小、胎位、骨盆条件等)进行评估和沟通,让产妇做到心中有数。这样当分娩来临时,面对的是熟悉的医护人员,能大大减轻陌生感与紧张情绪。
④持续的关怀与专业陪伴
虽然医护人员需要轮班,但我们会尽力提供连续性关怀。比如我在门诊工作的间隙,会特意去产房探望待产的产妇,给予鼓励和肯定。这种专业认可对产妇来说是极大的精神支持。
当产妇听到"产程进展很好"这样的专业肯定时,往往能获得继续坚持的信心和力量。
总结而言,人性化关怀的核心在于:通过充分的沟通、持续的情感支持和专业的团队协作,为产妇创造一个安全、信任的分娩环境,让她们在掌握充分信息的基础上,自主选择最适合自己的分娩方式,从而获得更好的分娩体验。
Q14:随着AI技术的发展,您理想中的下一代无痛分娩,或者说更理想的分娩体验,应该是怎样的图景?您认为分娩技术进步的终极使命是什么?
吴美艳主任:展望未来,我认为下一代无痛分娩技术将朝着更精准、更智能、更人性化的方向发展,其核心是实现真正意义上的“个体化舒适分娩”。
首先,AI技术将让镇痛更“精准”。
当前的硬膜外穿刺在技术上还存在一定挑战,尤其对体型特殊的产妇而言。未来,通过AI与超声等影像技术的深度融合,我们可以实现可视化、精准化的穿刺引导,大幅提升操作的安全性与成功率。
同时,AI系统能够实时监测产妇的生理指标——如呼吸、心率、宫缩强度等,并结合其主观感受,动态调整给药剂量。这将实现比人工调节更精细、更及时的镇痛管理,真正做到“按需镇痛”。
其次,AI将赋能全程健康教育与心理支持。
从孕期开始,AI就能为准妈妈提供个性化、全天候的分娩教育与镇痛咨询,帮助她们建立合理预期、消除恐惧。这种贯穿孕产全程的智能陪伴,将成为医护人员的有力补充。
最终,技术进步的目标始终是“人”。
我们追求的,是在绝对保障母婴安全的前提下,让每一位产妇都能在充分知情的情况下,自主选择最适合自己、最舒适的分娩方式。
未来的产科,将是科技与人文深度融合的领域——我们不仅要运用智能技术让分娩更安全、更精准,更要营造一个让女性感受到尊重、安心与舒适的分娩环境。
尾声:
采访尾声,吴主任说了一段令人动容的话:“我们赞美母亲的伟大,但伟大不该通过承受不必要的痛苦来证明。当女性拥有选择的权利,当生育回归医学与科学——这才是社会真正的进步。”
生育是新生命的开始,而不该是母亲身心创伤的起点。破除成见之路漫长,但每多一个人了解真相,每多一位女性做出自主选择,这座“大山”,就松动一分。
或许最好的礼物,是让下一代女性不必再问:“生孩子,真的必须这么疼吗?”
